嬴不疫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沉吟道：“刚才你也看见了，无论我如何做仍有不服之人，但这很正常。所谓大掌教玺印，现在不过是绣花枕头，中看不中用。所以，当我掏出此印之时，务必要确保没有反对声音，在不能确保之前我不会将此物示人。你要做的就是助我归拢人心，在百姓层面你需尽得百姓爱戴与信任。你现在虽有了一定基础，决不可恃宠而骄，必须将爱民如子贯彻到底。当你站在我身边就意同百姓站在我身边之时，就算担起来了。”

“属下定不辱命，请大掌教放心，我与民定在大掌教左右寸步不离！”

嬴不疫这才回首将他掺了起来，阳光透过木窗打进房间，他脸上不怒不喜的神色与阳光合到一起时，姒天岚恍惚了。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熟悉的景象，但熟悉的景象映在熟人身上却显得陌生了。

待严宁离开了，四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
“你刚才和我奶奶真像，简直一模一样。”姒天岚突然开口。

嬴不疫尴尬一笑：“别闹，哪儿像了？”

“高位者特有的神色，教人看不出深浅也不敢随意靠近。”姒天岚单手拖着下巴食指轻点面颊喃喃道，“这块牌牌真有意思，竟能移人本性于朝夕之间。”

知她是嘲讽自己，但也只能无奈苦笑回头向唐盼青求助。怎知她也是连连点头认同姒天岚的说法，姜飞白更不用看了，已经点头如捣蒜了。想起梦中众叛亲离的惨痛经历，嬴不疫一时陷入自责无法自拔。

“唉，这也没办法，他现在身负千斤重担，不拿出威严来无法服众的。”唐盼青不忍他痛苦帮着解释道。

姜飞白噗哧一笑：“说的不是这个事儿，草民一个的时候，他亲人爱人是发自肺腑，如今却参杂了功利目的。就怕目的变了结果也会变。”

嬴不疫起身深吸了一口气：“没法子，形势所迫，发自肺腑也好，功利目的也罢。结果我掌控不了，利民的过程总不会偷工减料。”

姒天岚莞尔一笑：“说的也对，百姓又不管你的目的，他们只在乎是否真的对自己有利罢了。”

唐盼青靠在嬴不疫身边，抬头看着他的脸颊：“情况已是万分危急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？只要能把人团结在一起，用些手段无可厚非，何况对他们还有利。”

……

晚上，巫丰按嬴不疫的要求，利用自己的身份把探子都集中在甲板上。景舜看起来和蔼，动起手来也是雷霆万钧，杀了一批后剩下的也就降了。把他们安排在船底摇桨，也算是个去处。见隐患已除，几个人总算是睡了个好觉。

漫长的旅程正是看书研习的好时候，嬴不疫和姜飞白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，已经快把大掌教给的书翻烂了。姜飞白还好，别管什么古籍说破大天也是技法，看了不几天就能耍上一两招，再到后来书上所记的技法已经能收放自如了。

“秃子，就快到昆仑了。你的《明王别录》最后一卷看的怎么样了？”

嬴不疫知他在炫耀懒得多说：“你都问一万遍了。书早都背下来了，倒行正施收放自如之前，把书吃了也没用。你那本书倒有意思，单名《器》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铁图谱呢。”

“你懂什么？”姜飞白打了个哈欠，“云落确实够强了，在大器面前也不过尔尔。”

“喜新厌旧之人……”

二人正斗嘴呢，姒天岚笑吟吟走了进来：“虽然在船上看不见，没想到在天上

已经能隐约看见昆仑了。再有个十来日怎么着也到了，这一路快闷死我了。”

“你们说这昆仑到底是什么样的？”

唐盼青也跟进来了。

见她发问，嬴不疫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书解释道：“说实话，我也不太了解昆仑。因为在《山海经》中有不同的记载，难说到底哪个是昆仑。在《西山经》中有个关于昆仑之丘的记载，在《海内西经》又有个昆仑虚的记载。且都记录为：帝之下都。孰真孰假我也难辩，还是请教专业人士吧。”

三人纷纷看向姒天岚，她轻咳之后讲道：“这个问题吧，我就知道你们要问我，那你们就听好了。这里的昆仑对照的是书中的昆仑虚，很确定。”

“理由。”

“因为很多事都对的上啊！昆仑又不是无人区。”姒天岚瞅了姜飞白一眼，“昆仑虚，帝之下都。昆仑之虚方八百里，高万仞。上有木禾，长五寻，大五围。面有九井，以玉为槛，面有九门，门有开明兽守之，百神之所在。方八百里是测量过的，大差不差。高确实高，万仞有些夸张了，七八千丈应该是达不到的。中部真有棵大树，长四丈，要十人合围才能环抱，也是对的。东西南北各有九井，井用玉作栏，东西南北还各有九道门，每一个门都有一只开明兽为守卫也都没问题。至于百神之所在，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。”

“开明兽是啥？”

姜飞白这句话问完姒天岚有些语塞。

“你也不知道了吧？”

姒天岚睨了一眼嬴不疫问道：“不疫，你知道陆吾吗？”

“……知道吧。”嬴不疫也有些不确定，“据《山海经·西山经》记载：“西南四百里，曰昆仑之丘，是实惟帝之下都，神陆吾司之。其神状虎身而九尾，人面而虎爪；是神也，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。就是说陆吾大神负责管理昆仑，虎身九尾。”

姒天岚点了点头：“你不是一直认为《山海经》中关于神的记载都是天方夜谭吗？”

“那当然。”

姒天岚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说道：“开明兽的长相与陆吾别无二致！甚至封域大家认为……三十六只开明兽合起来便是大神陆吾。昆仑之丘与昆仑之虚都是昆仑，不过一个是神化记载一个都能找到对应。所以我之前说，昆仑之虚就是昆仑。”

姜飞白可不想探究这个问题，反而凑到姒天岚身旁：“老婆，要不要抓一只开明兽过过瘾。蠪侄九尾，猼訑九尾，那个狐狸九尾，这个开明兽也是九尾，还是昆仑的看门狗，想想就觉得厉害。”

“我建议你重新整理一下你的措辞。”姒天岚白了他一眼，“开明兽作为我们的守护兽已不知多少岁月，期间有记载的抓捕就不下百次，但仅仅成功了一次。”

“成功了？！”姜飞白惊道，“那后来呢？”

姒天岚停顿了好久，左顾右盼就是不想说话。又看了看姜飞白异常好奇的眼神，无奈说道：“遭到整个人族高层唾弃与讨伐……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姜飞白紧追不舍，好像非要把这个事情弄清楚。

“你问那么多干嘛？！”姒天岚怒道，甚至还锤了一下桌子。

嬴不疫突然起身沉吟道：“后来，她的整个家族被毁，只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是吗？”

姒天岚眼中忽然隐去平日的古灵精怪，眼也不眨，只是睁着眼

睛。眼神变得空洞，少顷低头垂泪，绝望地点了点头。

姜飞白从她茫然四顾开始就有所预感，见她点头便是印证了心中猜想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，拍着她的后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。三人任由她在姜飞白怀中哭了好一会，都想说些什么，刚张嘴又被她辛酸的样子给堵了回去。好在她也是百般锤炼之后的人，内心已变得坚硬，只是突然被勾起不堪的记忆陷入一时的崩溃之中。哭过之后，又擦干眼泪强撑着哽咽道：“其实，当我得知我母亲被姒书容……之后，我没有多恨她。因为我知道，我母亲确实犯了十恶不赦之罪，哪怕姒书容不动手，她也难逃了。”

“可是！”她一掌击碎木桌愤而起身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抑制的杀气，“她为什么要做绝门绝户赶尽杀绝之事！为什么！”

一声悲恨长嘶，连远远跟着胜遇都感受到愤怒，巨大的火焰在海面上升起，似要焚烧一切！期间发出的尖锐啼叫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胆寒！

姜飞白骤然拔出昆松，驾驭之下封禁之力无束散开，长袍摆动之下怒道：“封域没怎么受波及，估计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。我不管她是不是什么人族战力，我必杀她！给我老婆一家找个说法！秃子，你就说你帮不帮吧？”

嬴不疫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我也不是什么力都借，血债就该血偿！你丈母娘的事可能真是犯了众怒，咱们不追究。你老丈人的仇，算我一个。”

姒天岚看着眼前二人都在盛怒之下，也担心他们被复仇冲昏头脑，居然反倒安抚起二人：“她也是老天公了，不急一时，眼前的事最重要。”

见她重归平静，二人相视一笑也坐了下来。

“哦，合着你俩刚才那番表决心是逗我玩是吧？”姒天岚嗔道。

“哈哈……”姜飞白轻咳一声，“没有逗你，是真的。当然也存了安慰你的意思。放心，咱们说话一向算数，等眼前事稍微平定之后，这件事就提到日程上。”

姒天岚锤了他一下：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
见大家情绪又重归安稳，嬴不疫张嘴问道：“天岚，你刚才说有记载的抓捕就不下百次。令堂虽位列天公，应该也不是这里面最强的，为什么就她成功了？”

姒天岚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盯着他回道：“因为她骗了开明兽。”

嬴不疫琢磨了一下，掏出大掌教玺印：“是用这个骗的吗？”

“聪明不过嬴不疫，这句话真不是说说的。”姒天岚点了点头，“不错，我母亲正是偷了大掌教的牌子，远渡重洋实施的抓捕。东南西北各九门，正对佛道魔封四域。相传，开明兽被人皇元陛下降服后，就被姒穹大将下了禁锢。第一永不得踏出九门一步，第二……除非携大掌教印信之人邀请。这些都是我母亲被抓之前告诉我的秘辛。”

嬴不疫摸着脑袋琢磨了好一会突然如开悟一般瞪大了眼问道：“令堂在哪被抓的？”

“家中。”姒天岚不假思索回道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嬴不疫自语道，“天岚，我有个想法，但此刻不宜妄议，还需验证。等到了昆仑自见分晓。”

姜飞白听后急的跳脚：“死秃子！你快说吧！急死人！”

嬴不疫留下一句：“佛曰：不可说。”

随后便三缄其口，无论其他人如何劝说也闭口不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