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至此，阮凤竹陡然心苦，空洞的心底泛起黯淡与凄伧。

整整一大竹篮薄皮细肉、青翠欲滴的冬枣，足足有二十几斤。

这些冬枣个大如卵，晶莹嫩绿中泛着雪白娇红，透过几近于无的丝帛一样的枣皮，一眼可见细腻柔润的枣肉，脆脆的，滑滑的，差不多将人的馋虫与食欲连同人的心一同勾出来！

阮凤竹怔怔的对着竹篮发呆，思潮翻涌。

夜色越来越黑，黑的如同一块墨绸笼住了天穹一般，继而下起了小雨。

盖楚鸿还没回来，阮凤竹放心不下遂出堡寻找。

凭着直觉，阮凤竹径往楚兰英的坟前而来。

雨越下越大，淅沥哗啦的春雨将泥土都打湿了。

空无人迹的野地里，那座孤坟颓然伫立，墓碑后，一个畸零瘦长的身影不时抽搐着，真是盖楚鸿。

阮凤竹一步一滑歪歪咧咧的来到，见盖楚鸿雕塑一样，任凭兀自下着的雨水浇着他的头，他的脸，他的身，他却浑若无觉。

没有了愤恨、没有了倔强、没有了欢笑，盖楚鸿以一个孩子的方式来对抗，那就是泪水。

这种对抗是无声的，却是有痛的。

阮凤竹不得不承认在这无声的对抗中她输了。

阮凤竹眼里酸酸的，问道：“鸿儿，鸿儿！好好的，你是怎么了？”

盖楚鸿抬起已布满血丝的双目看了阮凤竹一眼，又垂下头去。

或许他只能以泪水对抗而无能为力。

一刹那，盖楚鸿那猩红的唇、苦不堪言的神情，真真切切的烙在阮凤竹的脑海里了。

阮凤竹与他相处时日甚久，深知他性情刚毅百折不挠，而此刻泪涕滂沱活脱脱肠断心碎的样子，着实唬着阮凤竹了。

阮凤竹心口奇疼，不由颤声追问：“楚鸿，你怎么了？

阮凤竹见过他开怀，见过他愤怒，见过他深沉，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，甚至超过提及他母亲的时候。

阮凤竹哭道：“鸿儿啊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，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呀？你不欢喜我做你的继母吗？你讨厌我吗？你怕我待雁儿不好吗？我不会的！”

“这又为什么呢？”

阮凤竹问道：

“这到底是为什么呢？是怕后母居心不良虐待你们兄弟？还是觉得我和你娘比有天渊云泥之别，根本不配作你们的后母？”

阮凤竹的睛眸不时的眨着，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直透过长长的睫毛浸在眼里，她喘息着，强忍着，忽闪忽闪的明眸里有着万种闷千种愁。

“可是鸿儿，你要相信我，我绝对会真心的对待你和雁儿！你我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，但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。”

她突然加重了语气，赌咒发誓似的正言道：“我是真的被你娘感动了，世上居然会有那么好的女人那么好的妻子！我，我的确不配和她相比，可是。”

看着无动于衷的盖楚鸿，阮凤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，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她乌黑的长发淌了下来。

“鸿儿！也许你根本不接受你爹爹再娶，也许你怕我夺了你的爹爹。”

阮凤竹语无伦次的说着，“也许，你，鸿儿，你娘那样好，那样善良，我阮凤竹对天发誓是真的被她感动了，想要替她照顾你们弟兄！”

“我发誓，当着大嫂的坟墓，当着大嫂不远的英灵，阮凤竹发誓：一定会把鸿儿和雁儿视为己出！”

她的语速越来越急，泪水也终究滚落下来。

混着从迷蒙了天地的春雨网中漏下的珠滴淌在一处。

盖楚鸿突然抬起头，嘶哑的嗓子发泄怒火似的喝道：

“叫我楚鸿，永远别再叫我鸿儿！我不是你的鸿儿，你更不是我的后娘！不许叫鸿儿，叫鸿儿你总会认为我是个孩子，矮你一辈的孩子！就叫我楚鸿！”

阮凤竹终于伤了心，喊道：“不让我叫鸿儿？我不是你的，你不愿意我叫你鸿儿？你不愿意我做你的二娘，你，你讨厌我，是么？！”

盖楚鸿听她的声音凄惶，忍不住侧头向她，含泪点了点头，却又摇了摇头。

阮凤竹真像一脚错坠了冰窟，心都凉了，哭道：

“鸿儿，不，楚鸿，要我怎样说你才明白？我爱雁儿是和你一样的，凭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照顾他！又凭什么不让我替你分担痛苦呢？”

盖楚鸿单薄的身子颤抖了，猛的连声痛喊道：

“我就是不愿你做我的娘！我就是不愿你做我的娘！我就是不愿你做我的娘！”

他一转头，跌跌撞撞的嚎哭着又跑掉了，人已出去好远，痛切的余音仍清清楚楚的传来。

“楚鸿！”

眼瞅着盖楚鸿的鞋上沾满湿泥，衣衫上溅了黄泥点儿，阮凤竹瘫跌到楚兰英的坟前放声哭道：

“兰英姐！大嫂！我与你从未见面却神交已久，今日，我阮凤竹诚心诚意的想替你抚养孤儿，我会爱他们如同自己的孩子，姐姐，你若在天有灵相信我的话，就请告诉我，鸿儿干嘛如此的排斥我？他究竟是为什么不接受我呢？”

雨水唏唏哩哩的敲打着泥土，一望无际的茫茫田野上凉风朔朔。

阮凤竹在坟前跪了很久，很久；她想了很多，很多：霜儿，堡中的雁儿，过去，和将来。

忽然，盖楚鸿又回来了。

阮凤竹眼睛一亮，喜道：“鸿，哦，楚鸿！”

盖楚鸿并未说话，来到阮凤竹的面前，抓过她的手径往紫檀堡的方向而行。

阮凤竹颤声道：“楚鸿，你，你想通了？同意了？噢，谢天谢地！”

真是出乎意料，阮凤竹暗想：莫不是大嫂的在天之灵相助？

遥遥望见紫檀堡的轮廓了，阮凤竹一直絮絮叨叨的反复说：

“我会待你和雁儿很好的！相信我！”

盖楚鸿一脚踏上紫檀堡门前的台阶，斩钉截铁的说道：“我仍不愿你做我的娘！”

阮凤竹倒抽了口凉气，登时圆睁了秀目傻傻的盯住他，这个鬼神难测其心的盖楚鸿！

盖楚鸿一把将阮凤竹推进大门里，道：“阮姑娘你快回堡吧，你身子弱，不能淋雨！”

说完，将两扇漆门“咣当”一关转身消失在雨里。

阮凤竹再欲追时恰逢盖九霄心急火燎的奔来，叫道：

“三妹，你去哪里了，叫我好找！快回堡去！”

不由分说的拉了阮凤竹进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