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，皇宫中，东方未明和昭皇对坐。

昭皇本身就是暮年之人，东方未明出走之后，昭皇每日提心吊胆，这对一个老人而言，能对身体健康产生很大的影响。再加上昭皇整日提防咒术，便让那些方士在皇宫中用各种重金属刻画符箓。

现在的昭皇，已然垂垂老矣。

昭皇在病榻上，紧紧握住东方未明的手。东方未明看着这个老人，想起他以前躺在龙椅上的时候，也是这个姿势。只是那时候，这个老人眼中睥睨万方，远不像现在这般。

“方卿……”昭皇深深的看着东方未明，只是话卡在喉咙里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
东方未明不知怎么的，听荀笙直呼自己全名习惯了之后。昭皇再管自己叫方卿的时候，他竟没由来的有些反胃。

东方未明握住昭皇的手，缓缓渡入一股真气，以他真气的浑厚程度，渡入人体，能让人产生远胜五石散的快感，所以昭皇发出了一股舒适的呻吟。

东方未明说道：“陛下让臣来此，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？”

按理说，病危之际召见重臣，一般是为了托孤。

可是东方未明知道，当初自己差人教给十二皇孙李初一一番说辞，虽然在昭皇这边显了风采，可是事后昭皇还是查出来，那番话并非十二皇孙自己所想。

若是十二皇孙不是十二皇孙，而是十二皇子，那昭皇一定乐于见到这样。

毕竟能教导十二皇孙说出这话的，或者说有能力给十二皇孙递这番话，又能如此清楚的把握昭皇心理的，普天之下只有东方未明和尹老相爷有这个本事。他们二人其中之一要支持一位皇子，自然没有问题。

可是十二皇孙毕竟只是十二皇孙。年纪太小，太容易被权臣架空。

昭皇有了东方未明的真气续命，也有了些精神头，细细的打量着东方未明的表情。可惜，别说东方未明本身就城府极深，加上天生的面瘫，昭皇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
最后，昭皇无奈的叹了口气：“方卿，朕让你见个人吧。”

东方未明点了点头，昭皇唤了一声，大太监领进来一个少年。

三年多过去了，十二皇孙李初一已经长开了。方正坚毅的面庞，一如当年的太子。身高也已经接近东方未明，只是眉眼还有些稚嫩。

李初一来这里，自然也猜到昭皇有考验自己的意思，甚至极有可能是召集大臣托孤。

看到东方未明的时候，李初一眼睛一亮，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欣喜。想起东方未明的嘱托，又赶紧收敛了表情。

可是，昭皇和东方未明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老狐狸，他这点小动作，又哪能瞒的过二人。

东方未明心底叹了口气，昭皇也有些无奈。当初教李初一那番话的，是东方未明没跑了。

昭皇问道：“方卿，你看初一这孩子，怎么样？”

东方未明缓缓说道：“十二皇孙德行宽厚，敏而好学。”

这番话说的有些万金油，不像是东方未明素来的说话方式。所以昭皇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：“方卿莫要敷衍朕。”

东方未明眼帘低垂，恭敬的说道：“微臣不敢欺君，这番话，其实是尹老相爷所说。”

昭皇一双眼睛终于睁大，像是要把眼角给撕裂一样。过了一会儿，昭皇放声狂笑，直到笑到咳嗽不止，引来一边服侍的大太监进来提醒才作罢。

李初一担心的上去握住昭皇的手，昭皇则满意的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子孙。

如果这两个人都支持李初一，那昭皇再无后顾之忧。昭皇从来不担心二人会联手，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昭皇最清楚，没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这个位置。

就算二人有不臣之心，如果一方要作乱，另一边想要制衡对方，也只能打着拥护君王的名义。

尹老相爷一定是活不过东方未明的，可是前段时间老相爷染上风寒。作为几十年的老搭档，昭皇第一时间派遣了御医到相爷府，为尹老相爷治疗。

御医回来报告，老相爷身子骨极其硬朗，起码还能活七八年。七八年之后，李初一也已经长大成人。

一切都妥帖了，昭皇那股气儿反而有些消退，脸色又变的苍白。

昭皇吩咐大太监来，颁布了他这一生最后一道圣旨。

封十二皇孙李初一为皇太孙，尹老相爷之子尹非凡金紫光禄大夫。

一边儿的大太监听了这话，老泪纵横。他也知道，这位纵横一生的大帝，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同时，也敬畏的看了一眼李初一和东方未明。

这两个人，一个会在不久之后加冕为皇。而另一个，将走到人臣的巅峰。

东方未明对昭皇说道：“陛下，微臣也有一个人，想要给陛下引荐一番。”

昭皇有些不满的看了东方未明一眼，这时候给他引荐人，自然是为了要官职。等到自己殡天，李初一上位，作为从龙之臣和托孤大臣，东方未明必然权倾天下，有什么职位不能安排？

不过昭皇又想到，东方未明此举，应该是在向昭皇表示。未来朝廷最重要的人事大权，还是掌握在李家手里。即使昭皇临死，东方未明也不敢擅自安排人进他李家的朝堂。

这让昭皇的脸色变好，对东方未明说不出的满意。

昭皇说道：“既然是方卿引荐，那自然要见一见。”

一声声宣见之后，一个穿黑袍，头戴笠帽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。虽然男子身上没有武者那种真气四溢的玄妙感觉，但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，气度非凡。

昭皇一眼就看中了这人，心说这方卿不知从哪笼络来这般奇男子。

昭皇眯起眼睛，帝王威严毕现，缓缓地问道问道：“这位壮士，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？”

那男子摘掉笠帽，露出一张昭皇无比熟悉，也最为恐惧的脸。

昭皇的手指缓缓抬起，指着荀笙的脸，像最初那样，想要说着什么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。
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

“陛下，别来无恙。”

昭皇最终放弃了发出生命最后的哀叹，而是转而将手指指向东方未明，东方未明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。这幅淡然，让昭皇回忆起东方未明第一次面圣。

昭皇还是说不出话，便扭头看向十二皇孙李初一。李初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里，是满满的担忧。容貌像极了自己那个死去的大儿子，他小时候，也是这般无邪。

而后昭皇扭头看向身侧，以前他勤于政事，常要尹老相爷陪他整夜整夜的通宵。尹老相爷为人外圆内方，却最让昭皇放心。以前每次遇事的时候，看到身侧的尹老相爷闭目沉思，昭皇总感觉无比放心。只可惜，现在尹老相爷不在身侧。

最后，昭皇的眼睛和手指还是落在了荀笙身上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发出一声叹息，而后一口血呕出。

一代雄主，终于逝去。

荀笙站在了李初一背后，捂住了李初一的耳朵，李初一泪止不住的往下流，却没有发声。

确认李初一听不见，荀笙问道东方未明：“为什么要让他这样死？”

东方未明凭借超越宗师的肌肉控制力，控制着面部肌肉牵动嘴角，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。

荀笙知道，这个表情让别人来做，肯定僵硬无比，丑的不行。可是东方未明这张脸，怎么做动作都是倾国倾城。

东方未明说道：“说白了，东方天晴是死于武林和朝廷的争斗，死于废刀令。我体内有东方天晴的血，你身上有东方天晴的意志，你又是东方天晴最热爱的江湖上的武林盟主。昭皇，还是亲自死在我们面前好。”

荀笙有些惊讶，东方未明这家伙，居然也会有这种无聊的情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