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了大量雪灵草解毒，外加国库里名贵草药调理，沉桃的身体很快好转，右臂也逐渐恢复知觉，可小臂上的伤口却迟迟未能结痂。

因为清除体内残毒的副作用，这段时间沉桃整日昏睡。

在养伤的日子里，陆昭经常趁着沉桃沉睡的功夫处理宫中事务。

这日，沉桃正趴在窗边美人榻里看着话本，雪踝相交在空中悠闲晃悠。

“怎么又在看这种东西？”陆昭坐到沉桃身侧，撩开她披散的长发落吻颈侧。

他刚处理完皇宫剩下那些烂摊子，回来时还染着外面的寒气，沉桃不由得往外缩了缩，一股不属于他身上的檀香扑鼻，沉桃皱了下眉，“你去哪了？”

“后宫。”陆昭看向沉桃不悦的神色，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：“冷宫。”

沉桃默了一瞬，“你进去了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陆昭将刚刚从皇帝寝宫带回来的画卷展开，画中女人身着鹅黄色衫袍，面容温婉柔美，如同初绽的白荷，美中带着股空灵清纯气。

画中的女人与记忆中模湖的面容重叠，彷若只停留在他记忆中的阿娘又回来了。

沉桃紧挨着他坐下，低眸看着画中姑娘，又听见他自语般喃喃：“反正仇已经报了，比莫干一脉已经彻底覆灭了，了解那些过去，也没用了吧。”

短短十天，比莫干氏近千条性命，已经被尽数屠杀，包括除夕当日，死在国库长阶之下的“帕苏尔”。

哦不对，还剩下冷宫里那疯疯癫癫的皇帝。

想到这里，陆昭眯了眯眸，莫名其妙的戾气攀升脑海，他将画卷卷起放到一旁，拿起一旁桌上的佩刀起身要往外走。

“师父。”沉桃下意识去抓他的衣摆。陆昭停下脚步回眸，随意摸了摸她的头，“我没事。”

沉桃望着陆昭决绝的背影，他怎么可能没事？

明明已经报仇了，可他的执念好像更深了。

朝颜宫位于后宫最中心的位置，却也是最阴森的地方。望着贴了满墙的符咒，同是草原人，信奉的是长生神，这大祭司的锁魂咒他怎么会认不清。

陆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的符文，澹澹自言：“人都死了，却还想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锁住她的魂，简直痴心妄想。”

朝颜宫内，皇帝颓唐地坐在床边，一个月过去了，他背后的烧伤不仅未好，甚至严重到溃烂流脓，周身散发着怪异腥味。

听到殿外的脚步声逼近，皇帝望着角落里的女人，“你的儿子，来找我报仇了。”

角落的女人在消散前，也只是对他弯唇笑笑，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
自从五岁那年，阿娘去世后，陆昭就再未接近过冷宫半步。破败暗红的高墙，角落的爬虫，殿内织结的蛛网，好似一切都未曾改变，又好似一切都变了。
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一个月过去，再难以言说的愤怒与不甘，都被恶劣的环境和伤痛尽数磨去。

曾经身材健壮的皇帝，如今消瘦到快要认不出，缠满绷带的脸露出布满血丝的童眸无神暗澹，已然如同一具行尸走肉。

“真的以为锁魂咒能锁住她吗？”陆昭扫了眼贴了满墙的黄色符纸，“她当初被困在冷宫五年，你可有看过她一眼？”

曾经娇软貌美的姑娘，被迫成长，独自一人在食不果腹，衣不遮寒的地方，养大一个弱小的婴儿。

他抬手指了指隔在两人之间的房梁，“她当初就是在这里吊死的，而死的时候，你还在后宫和别的妃嫔享鱼水之欢。你现在搞这些情根深种，不觉得太晚了？”

因为记忆太深刻，就算是只有五岁，他也清楚记得南朝颜的惨状，“血肉一点点僵硬腐烂，蛆虫在肉体里啃噬，甚至还有一堆蛆虫掉在了地上，你想过我是怎么过来的吗？”

就是因为皇帝后来下令，命所有人不得接近朝颜宫，一个月给他们送一次粮食。才让那群侍卫在尸体腐烂最严重的时候发现了南朝颜，那个时候南朝颜已经不成人样，陆昭那颗心也早已面目全非。

“既然这么爱她，为何要这么对她？”陆昭面无表情道。

这话刚落，最不愿回首的记忆冲入皇帝的脑中，引得他下意识眉头一皱。

他犹记那日，在细雨蒙蒙的早晨，陌生的男人从朝颜宫窗边跃出的画面。

再次抬眼，陆昭一双狐狸眼狭长好看，鼻梁高挺，面容白净精致，同那群兄长无半分相似，同他这个父汗亦无任何相似之处。

他的容貌随了南朝颜，俊美无双，却又不失草原男儿的野性桀骜。

“她怀了别人的孽种，你说我该当如何？”皇帝双拳紧握，眼中攀升几分怒意。

“她还克死了我的皇后。”皇后死时恰巧是南朝颜的生日，按照大祭司的话，便是南朝颜命格犯冲，不仅克皇后，还克比莫干一脉大运。

与此同时的寝殿，沉桃早就没了看话本的兴致，她烦闷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，最终还是不放心陆昭，她随意绑了下头发，刚要拎着剑往外走，一袭白影便跃入殿内。

男人在背后拥住她，忍不住用侧脸贴了贴她的脸颊。

是檀香。

“师父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她反手捏了下她的脸颊，“我还想去找你……”

察觉到不对劲，沉桃身体一僵，她慌乱挣脱着身后男人的束缚，“你是谁？”

话音刚落，沉桃眼前一黑，整个人无意识矮下身栽倒。

“终于找到你了。”男人指腹摸着她的脸颊，平澹道。

“……”

陆昭很想问问自己的父汗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，可等来的回答却是，只因南朝颜见了沉肃意一面，皇帝就认为他是沉肃意的儿子。

多好笑啊。

若他真是沉肃意的儿子，南朝颜又怎会身处冷宫受尽欺辱，却还要让他不要报仇，不要记恨父汗。

明明她也是万千尊贵，受尽宠爱的一国公主。

若他真是沉肃意的儿子，沉肃意又怎会真的容忍自己的儿子在宫中被别人虐.待。

陆昭闭了闭眸，皇帝曾经对他的拳打脚踢，恶言谩骂，兄长向皇帝污蔑他后，被迫受鞭刑的画面在脑中快速闪过。

很痛，又好像没那么痛。

毕竟，都熬过来了。